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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畢業前妻說要學開車（她工作必須每天通勤），
繳了一萬多元學了一個月拿到了駕照，卻不敢開上路，
每個週末我都載著妻的母親到台南復健，
妻的母親坐在前座總是望著窗外不發一語，
偶而在與來車錯車而過時，從喉嚨裡發出低抖的喘音，
每次走進那個怡康復健中心，
我都覺得那真是比中壢交流道還複雜錯密的流動管線，
瀰漫點滴藥水味空氣裡播著鋼琴協奏曲，
大多裹著灰呢毛線衣帽溶成凹凸瘢痕油臘一般的面容，
在黃漆斑駁牆邊撐扶著鐵欄杆緩移，
我和妻的母親沿著松花紋地板上指引的橘漆線在櫛密房間中穿梭，
當妻的母親走入牆邊行伍時，斜陽映射在她的側臉上，
如同白堊紀融入樹脂螢黃的琥珀鎳幣頭像，
那傾斜沿眉心曲折的鼻彎是妻的銅燒模板，
鑲嵌在流滯不前的復健身影裡（妻以後也是這個樣子嗎？）。
二高的歸程經過隧道時，隧道裡的燈忽然滅了，
前方未打大燈的銀色豐田和草綠宅及便追撞，
妻的母親因為緊急煞車身軀猛然挪動，唉喲幾聲哼著，
我緩緩駛過閃示停車黃燈的肇事車，
駛出隧道時，才看見整條公路的路燈都熄了，
事實上，整個能見的市野皆是漆黑，
只有遠方馬達蓄電光罩菊花田裡落著幾盞茲響的懸吊黃燈泡，
幾處猶如戰壕的坑陷冒出灰濛黑煙團團浮向靛藍烏密的天，
警廣交通網調幅一零七千赫滋滋收訊不清，
妻的母親隨手切換成CD(唱著西洋老歌desperado)，
幾百公尺前方雙向都發生連環追撞車禍，
一家四口剛從官田吃完妗嬤孫女結婚酒宴
(後座小女兒還抓著一包花蟹羹，用手指揑著紅蟹腳吱吱吸吮，
化妝穿高跟鞋的老婆問先生：啊你包多少？仟二？你昧歹勢喔？…)，
先生詐著宏聲笑，路燈忽然全熄，
前頭那輛二十歲大專生偷開出來載女友回家的豐田已經煞不住…我放下車窗，
那車頭全凹陷進豐田的後輪裡，大專生軟坐在柏油路上(怎麼辦怎麼辦…)，
看著受到安全氣囊衝撞胸腔倒插出的殷紅肋骨
(有點像新樂街老牌苦瓜排骨店蒸籠裡飄肉屑黃紅未熟湯髓)，
我的車身滑過猶如處女浸潤濕潮漩口，
陷入夜時冷凝蕨木孢子青蝶產落的綠蛹薄膜，
膜外影像全翳散著液狀螢綠脂流，
那後座女兒如同減速轉動的單色調膠捲伏在漬黑椅背上闔起失焦的眼睛…
(當晚夢中那四口車裡的老婆從變形車窗裡掙扎爬出，
看著車身火光四起…附近車全停了下來，
各形貌的主婦拿著塑膠袋爭相撿拾著散落的羹餚，
那老婆喊著未凍未凍…
草叢裡數十隻賞玩狗貴賓馬爾濟斯老夫子吉娃娃叼走了焦黑掐著花蟹腳的孱細碎花衫)。
遠際佛光山上夜慕爆散霓藍煙火，焰末櫻花瓣般顫落纖絲銀痕，
火光點延展至黑高天景時，我抓不準迸散那無聲迸裂行板的時差，
煙火燦爛時，圓月浮熠光暈下石灰岩碎屑折散成藍霧，
延白山脊襲往車道，四道澄黃路燈又亮起，
後方喇叭聲追過，紮麻花辮女孩攀靠車窗吮著蟹腳細品向我炫燿
(有夠好呷ㄟ，你無咧…)，
頂著嘻哈爆炸頭的大專生把半截馬寶煙蒂彈出(碰到保險桿細微啵一聲)，
妻的母親打了個呵欠，攬直身看著後視鏡裡我疲憊欲垂的眼皮，
輕咳兩聲喃喃說：
「阿寧，曖對阮阿娥卡好ㄟ喔。」
夏夜徐涼晚風含著窸窣葉影，自駛過街巷兩旁飄搖零落。
當天晚上躺在妻的身邊，聽著落雨聲，我想起了闇夜裡抽菸的母親，
夢裡母親站在大樓窗外幾條巷外的教堂屋頂十字架旁，在滂沱大雨裡抱著死嬰涕淚縱橫。
「你又亂掰了。」
N躺在床上大笑，說這是什麼爛故事，
我說這是個好故事
(父親在十幾年前開車載著我經過中寮隧道時叮囑：進入隧道要開大燈喔)，
我打開房間汽窗，點起菸挪直枕頭躺坐在N的床邊，
「那你是說根本就沒有什麼車禍？」
過了十幾分鐘後，窗外響起叮鈴鈴腳踏車聲，N忽然停下打字撐著下巴問我，
「嗯…我是說基本上我的人生像是一場車禍。」
(我想了一下，發現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決定對N亂講。)
「你又亂掰了。」我忍不住笑了，
「好啦，其實呢我是寫…」N走下床泡了杯雀巢即融咖啡，窩回被裡遞給我
「好冷，喝一口？」「呼…其實我是寫…」
我轉頭看N，她已經側過身睡著了。
印象裡，那年冬天格外漫長，
冷冽陰雨的時節如同沮敗霉腐癌菌絲擴散開來。
站在三夾板隔間兩支電燭暝紅的神龕前，看著二姑丈的黑白遺照，
窗外稀零雨落，寂靜如同更夜過街貓的綠瞳。
二姑丈在三十多歲時罹患胃癌半年內遽然死去，
晦暗裡他的眼神錯動而疑惑，我心底問：
「二姑丈，你知道你已經當爺爺了嗎？」
那年二月，他十九歲的女兒剛產下第二個兒子。
二姑和二姑丈結婚時，在鼓山爺爺家設席宴客，
五月炎夏的正午，我們整個家族在爺爺日式宿舍前合照，
至今這張照片顏澤猶新錶放在窗櫃裡，
大學求學時難得歸鄉，父親帶我「晉見」祖父
（祖父著白衫自和室倚開板門，走出滿排柏杉盆景的庭院那影像，
總和政治新聞鏡頭裡某前總統自官邸現身的影像重疊），
每次和祖父談話時，我總感到那張照片繽亂臉譜異常清晰地浮現
（我穿著水藍色童裝雙手撐在父親大腿上癟嘴笑，
父親猶是黑髮油面未蒙強霜的稚笑，妹妹蹲坐著眼睛圓咚咚盯著鏡頭…），
好似儘管在數十年後綿雨除夕圍爐散場後，
走出爺爺木建宿舍時仍是個蟬聲噪響的五月炎夏，
等著我們各就各位，鎂光燈起的幕次。
但那不過是執鏡下的一場戲，置放在生命長道出入的生死隘口，
色澤猶鮮的烏髮滴流成數甕噤聲的白灰，
我看著與我漸行漸遠的親人，彷彿也被什麼追趕著，
不會是歲月此種難以抗辯的無聊情事，而是亡前未竟闡釋情愛的虛空，
日後，我會在我的妻子、孩子甚至父親不明白我對他們的愛前無言死去嗎？
如果我曾認真思索過這個問題，
我就能看見當晚姑丈遺照中那虛慟目光裡，難以測量的傷憾。
幼時過年節，除夕前二姑帶著表哥表妹南下，
白濛清亮的早晨，二姑領著我們幾個紅衣鮮綠的小孩，逛市場買糕糖，
上午母親從她黑提袋發給我們每人一張墨紅的百元鈔讓我們到大統百貨玩，
（其實母親總多遞給我伍拾元，幾十年後姊姊說其實她都看在眼裡，
只是當他們都將錢玩完，我還在誇耀自己因為是電動天才還沒打完時，
她心裡早有底：少假了，你這小子早就換掉那伍拾元代幣了），
我們三兄妹和表哥表妹，總是很有默契在各自約莫剩下四個代幣時，
興高采烈齊搭手扶梯上頂樓，然後站在彩虹橋的售票口前，
看著甩盪在半空的巨大械獸面面相覷，終究還是擠在顏澤繽紛的小孩堆裡，
看著白雪公主在五點正時，從藍漆城堡的閣樓滑出
（這導致我日後看著咕咕鐘時，有種莫名的興奮感），
天色濱黃後，帶著疲憊而滿足的藍色箱型車裡，
我吹著窗風陷進萬花筒折射光瓣的暈眩，
以為這就是所謂漫長而快樂的童年時光，
種種細瑣雜碎的記憶如同操場徑道的咸豐草，
沾粘在難以注意的褲緣。
姑丈往生後，孤身在彰化的二姑也少有消息，
只在往後幾年得知，經營的體育用品店先是轉手，後來結束經營，
低價租與某佛教團體作為屯放結緣佛冊的店面，
二姑則找著在安養中心看護的工作，一個冷鋒突來的春晚，
我開車在錯駐鐵皮工廠的巷弄裡好不容易找到這個安養中心，
以往到二姑家時，總覺得她和姑丈都太過纖瘦，
後來二姑不知是信佛吃素的支持或是勞動持家的重任，
她愈發胖壯，只是看著二姑時，
她遠視眼鏡後放大的目珠卻垂掛著漠然的凝視，
一纍景深鏡頭裡的秋末熟透紅柿。
我從未問過二姑關於姑丈往生後的事情，
像是姑丈癌症末期時（那時他們結婚不到十年吧？）
她跟姑丈說了些什麼，後來是怎樣扶養孩子的…等等，
只聽父親說，姑丈失去意識躺在加護病房時，
一米七幾的人瘦到只剩二十公斤，
起身時，病院藍白色的袍子罩著身子像是田裡的稻草人，
二姑最後幾晚抱著他洗澡，
抱在二姑懷裡的好像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最後一個孩子。
---待續---
繳了一萬多元學了一個月拿到了駕照，卻不敢開上路，
每個週末我都載著妻的母親到台南復健，
妻的母親坐在前座總是望著窗外不發一語，
偶而在與來車錯車而過時，從喉嚨裡發出低抖的喘音，
每次走進那個怡康復健中心，
我都覺得那真是比中壢交流道還複雜錯密的流動管線，
瀰漫點滴藥水味空氣裡播著鋼琴協奏曲，
大多裹著灰呢毛線衣帽溶成凹凸瘢痕油臘一般的面容，
在黃漆斑駁牆邊撐扶著鐵欄杆緩移，
我和妻的母親沿著松花紋地板上指引的橘漆線在櫛密房間中穿梭，
當妻的母親走入牆邊行伍時，斜陽映射在她的側臉上，
如同白堊紀融入樹脂螢黃的琥珀鎳幣頭像，
那傾斜沿眉心曲折的鼻彎是妻的銅燒模板，
鑲嵌在流滯不前的復健身影裡（妻以後也是這個樣子嗎？）。
二高的歸程經過隧道時，隧道裡的燈忽然滅了，
前方未打大燈的銀色豐田和草綠宅及便追撞，
妻的母親因為緊急煞車身軀猛然挪動，唉喲幾聲哼著，
我緩緩駛過閃示停車黃燈的肇事車，
駛出隧道時，才看見整條公路的路燈都熄了，
事實上，整個能見的市野皆是漆黑，
只有遠方馬達蓄電光罩菊花田裡落著幾盞茲響的懸吊黃燈泡，
幾處猶如戰壕的坑陷冒出灰濛黑煙團團浮向靛藍烏密的天，
警廣交通網調幅一零七千赫滋滋收訊不清，
妻的母親隨手切換成CD(唱著西洋老歌desperado)，
幾百公尺前方雙向都發生連環追撞車禍，
一家四口剛從官田吃完妗嬤孫女結婚酒宴
(後座小女兒還抓著一包花蟹羹，用手指揑著紅蟹腳吱吱吸吮，
化妝穿高跟鞋的老婆問先生：啊你包多少？仟二？你昧歹勢喔？…)，
先生詐著宏聲笑，路燈忽然全熄，
前頭那輛二十歲大專生偷開出來載女友回家的豐田已經煞不住…我放下車窗，
那車頭全凹陷進豐田的後輪裡，大專生軟坐在柏油路上(怎麼辦怎麼辦…)，
看著受到安全氣囊衝撞胸腔倒插出的殷紅肋骨
(有點像新樂街老牌苦瓜排骨店蒸籠裡飄肉屑黃紅未熟湯髓)，
我的車身滑過猶如處女浸潤濕潮漩口，
陷入夜時冷凝蕨木孢子青蝶產落的綠蛹薄膜，
膜外影像全翳散著液狀螢綠脂流，
那後座女兒如同減速轉動的單色調膠捲伏在漬黑椅背上闔起失焦的眼睛…
(當晚夢中那四口車裡的老婆從變形車窗裡掙扎爬出，
看著車身火光四起…附近車全停了下來，
各形貌的主婦拿著塑膠袋爭相撿拾著散落的羹餚，
那老婆喊著未凍未凍…
草叢裡數十隻賞玩狗貴賓馬爾濟斯老夫子吉娃娃叼走了焦黑掐著花蟹腳的孱細碎花衫)。
遠際佛光山上夜慕爆散霓藍煙火，焰末櫻花瓣般顫落纖絲銀痕，
火光點延展至黑高天景時，我抓不準迸散那無聲迸裂行板的時差，
煙火燦爛時，圓月浮熠光暈下石灰岩碎屑折散成藍霧，
延白山脊襲往車道，四道澄黃路燈又亮起，
後方喇叭聲追過，紮麻花辮女孩攀靠車窗吮著蟹腳細品向我炫燿
(有夠好呷ㄟ，你無咧…)，
頂著嘻哈爆炸頭的大專生把半截馬寶煙蒂彈出(碰到保險桿細微啵一聲)，
妻的母親打了個呵欠，攬直身看著後視鏡裡我疲憊欲垂的眼皮，
輕咳兩聲喃喃說：
「阿寧，曖對阮阿娥卡好ㄟ喔。」
夏夜徐涼晚風含著窸窣葉影，自駛過街巷兩旁飄搖零落。
當天晚上躺在妻的身邊，聽著落雨聲，我想起了闇夜裡抽菸的母親，
夢裡母親站在大樓窗外幾條巷外的教堂屋頂十字架旁，在滂沱大雨裡抱著死嬰涕淚縱橫。
「你又亂掰了。」
N躺在床上大笑，說這是什麼爛故事，
我說這是個好故事
(父親在十幾年前開車載著我經過中寮隧道時叮囑：進入隧道要開大燈喔)，
我打開房間汽窗，點起菸挪直枕頭躺坐在N的床邊，
「那你是說根本就沒有什麼車禍？」
過了十幾分鐘後，窗外響起叮鈴鈴腳踏車聲，N忽然停下打字撐著下巴問我，
「嗯…我是說基本上我的人生像是一場車禍。」
(我想了一下，發現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決定對N亂講。)
「你又亂掰了。」我忍不住笑了，
「好啦，其實呢我是寫…」N走下床泡了杯雀巢即融咖啡，窩回被裡遞給我
「好冷，喝一口？」「呼…其實我是寫…」
我轉頭看N，她已經側過身睡著了。
印象裡，那年冬天格外漫長，
冷冽陰雨的時節如同沮敗霉腐癌菌絲擴散開來。
站在三夾板隔間兩支電燭暝紅的神龕前，看著二姑丈的黑白遺照，
窗外稀零雨落，寂靜如同更夜過街貓的綠瞳。
二姑丈在三十多歲時罹患胃癌半年內遽然死去，
晦暗裡他的眼神錯動而疑惑，我心底問：
「二姑丈，你知道你已經當爺爺了嗎？」
那年二月，他十九歲的女兒剛產下第二個兒子。
二姑和二姑丈結婚時，在鼓山爺爺家設席宴客，
五月炎夏的正午，我們整個家族在爺爺日式宿舍前合照，
至今這張照片顏澤猶新錶放在窗櫃裡，
大學求學時難得歸鄉，父親帶我「晉見」祖父
（祖父著白衫自和室倚開板門，走出滿排柏杉盆景的庭院那影像，
總和政治新聞鏡頭裡某前總統自官邸現身的影像重疊），
每次和祖父談話時，我總感到那張照片繽亂臉譜異常清晰地浮現
（我穿著水藍色童裝雙手撐在父親大腿上癟嘴笑，
父親猶是黑髮油面未蒙強霜的稚笑，妹妹蹲坐著眼睛圓咚咚盯著鏡頭…），
好似儘管在數十年後綿雨除夕圍爐散場後，
走出爺爺木建宿舍時仍是個蟬聲噪響的五月炎夏，
等著我們各就各位，鎂光燈起的幕次。
但那不過是執鏡下的一場戲，置放在生命長道出入的生死隘口，
色澤猶鮮的烏髮滴流成數甕噤聲的白灰，
我看著與我漸行漸遠的親人，彷彿也被什麼追趕著，
不會是歲月此種難以抗辯的無聊情事，而是亡前未竟闡釋情愛的虛空，
日後，我會在我的妻子、孩子甚至父親不明白我對他們的愛前無言死去嗎？
如果我曾認真思索過這個問題，
我就能看見當晚姑丈遺照中那虛慟目光裡，難以測量的傷憾。
幼時過年節，除夕前二姑帶著表哥表妹南下，
白濛清亮的早晨，二姑領著我們幾個紅衣鮮綠的小孩，逛市場買糕糖，
上午母親從她黑提袋發給我們每人一張墨紅的百元鈔讓我們到大統百貨玩，
（其實母親總多遞給我伍拾元，幾十年後姊姊說其實她都看在眼裡，
只是當他們都將錢玩完，我還在誇耀自己因為是電動天才還沒打完時，
她心裡早有底：少假了，你這小子早就換掉那伍拾元代幣了），
我們三兄妹和表哥表妹，總是很有默契在各自約莫剩下四個代幣時，
興高采烈齊搭手扶梯上頂樓，然後站在彩虹橋的售票口前，
看著甩盪在半空的巨大械獸面面相覷，終究還是擠在顏澤繽紛的小孩堆裡，
看著白雪公主在五點正時，從藍漆城堡的閣樓滑出
（這導致我日後看著咕咕鐘時，有種莫名的興奮感），
天色濱黃後，帶著疲憊而滿足的藍色箱型車裡，
我吹著窗風陷進萬花筒折射光瓣的暈眩，
以為這就是所謂漫長而快樂的童年時光，
種種細瑣雜碎的記憶如同操場徑道的咸豐草，
沾粘在難以注意的褲緣。
姑丈往生後，孤身在彰化的二姑也少有消息，
只在往後幾年得知，經營的體育用品店先是轉手，後來結束經營，
低價租與某佛教團體作為屯放結緣佛冊的店面，
二姑則找著在安養中心看護的工作，一個冷鋒突來的春晚，
我開車在錯駐鐵皮工廠的巷弄裡好不容易找到這個安養中心，
以往到二姑家時，總覺得她和姑丈都太過纖瘦，
後來二姑不知是信佛吃素的支持或是勞動持家的重任，
她愈發胖壯，只是看著二姑時，
她遠視眼鏡後放大的目珠卻垂掛著漠然的凝視，
一纍景深鏡頭裡的秋末熟透紅柿。
我從未問過二姑關於姑丈往生後的事情，
像是姑丈癌症末期時（那時他們結婚不到十年吧？）
她跟姑丈說了些什麼，後來是怎樣扶養孩子的…等等，
只聽父親說，姑丈失去意識躺在加護病房時，
一米七幾的人瘦到只剩二十公斤，
起身時，病院藍白色的袍子罩著身子像是田裡的稻草人，
二姑最後幾晚抱著他洗澡，
抱在二姑懷裡的好像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最後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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